如果穿越回唐朝,你想喝什么酒?
別想美事兒啦,那時沒有茅臺。
那時,有什么酒呢?
清酒、濁酒;新醅、陳釀……
酒這個東西,真的很神奇,就像萬金油般百搭,不管配什么場景、什么心情,都很和諧,離愁別緒如是,鐵馬金戈如是。
你是什么人、是什么心情,就喝什么酒。
喜酒共嘗、苦酒獨自品。
那時,有王維的新豐酒。
“新豐美酒斗十千,咸陽游俠多少年。”年輕的書生有著遠大的政治抱負和強烈的英雄主義。岐王宅里,他是最亮眼的那顆星,李龜年以唱他的詞為榮,這時候還沒有杜甫小朋友啥事。
身后有個響當當的大家族:太原王氏。
王勃、王之渙、王昌齡,都是他一家子。
這樣的家族,羨煞旁人。
終于明白,古代婚姻為啥那么講究門當戶對,這要是不會寫幾句詩的平常女子,即便嫁進去,也絕對玩不轉。
“回看射雕處,千里暮云平。”職場得意,僅從字里行間便可窺之一二。
只是,英雄也有氣短時。
安史之亂,是他人生的轉折點。當然,這也是許多詩人的人生轉折點,比如李白。
作為長安的大伽,大唐的名士,王維的腦門上都閃著星星,叛軍直接把他抓到洛陽去當官。
這開掛的人生,活脫脫要氣死李白。
但福禍相依,安祿山倒臺,朝廷來了個秋后算賬,說他是叛徒,要砍頭。雖然皇帝最終沒殺他(這時皇帝換了人),還給他升了官,但到底這段險象環生的經歷,讓這個世家少年得以頓悟。
人一旦頓悟,就由少年成了老逼。少年是“十里一走馬,五里一揚鞭”,老逼是“松風吹解帶,山月照彈琴”。
少年與老逼之間,其實就隔著一碗新豐酒的激情。
何況這是一個不差錢的老逼,所以他可以,在終南山捏著手串,坐看云起。
那時,有白居易的新醅酒。
“綠蟻新醅酒,紅泥小火爐。”九江封缸酒,在白居易的詩里泛著陳年的溫情。
被貶謫,帶給他的沉重打擊,是不能宣諸于口的。
于是,揣著苦悶,假裝豁達,把心灰意冷,佐了新酒。
江南好!
江南沒有賣炭翁。
丟掉那倒霉差事拾遺的職責包袱,從此不再用放大鏡去尋找朝廷的問題與遺漏,《新樂府》已成為過去,《陰山道》、《紫毫筆》、《官牛》……都塵封了吧。
但這世界偏偏又是如此操蛋,獨善其身了,仕途卻坦蕩了,官也越做越大了。
有時,實在忍不住了,也上書說兩句,至于皇帝看不看、信不信,都不再強求。
趨于圓滑的詩人,逐漸實現了財務自由,終于成了長安城里的有產階級。房產還挺大,十好幾畝地,有庭院,有池塘,可以種菜養魚,整個兒一個原生態的自給自足的產業鏈,狂甩現在那什么千尺豪宅的房奴幾條街。
那時,有李白的蘭陵美酒。
“蘭陵美酒郁金香,玉碗盛來琥珀光。”這個狂放浪漫、特立獨行的詩人、劍客,跟杜甫那老頭子一樣(那時他們還不老),其實只做詩人就好了,偏要去做什么勞什子的官?
但是,哪個少年不想轟轟烈烈!
從十八歲就開始旅游,先在蜀地試探,然后吳越、荊楚、齊魯……幾乎跑遍了大唐的山水,龍首原上的風吹了又吹,依然還是個大齡失業青年。
斗雞走狗、喝酒賭錢。他的詩,是一流的,他的劍術,在大唐排第二,可是他的人生,卻只能在自己的詩里,縱橫跌宕。
“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。”
那一年,終于走了狗屎運,在賀知章的舉薦下,皇帝招他入宮,讓他做了供奉翰林,專門給皇帝寫詩,也就是陪皇帝開心的御用文人。
本以為,藉此叩開廟堂之門輕而易舉,然而,供奉之后便沒了下文。
皇帝身邊,最不缺的就是才子。畢竟,敢在皇帝面前吹彩虹屁的人,哪個不是才高八斗!
四十三歲的詩人,辭職不干了。
也是在這一年,兩個后來窮困潦倒得吃不上飯的偉大詩人,大李杜,在東都洛陽風云際會,另外還有個叫高適的小盆友。
總感覺,那時候,隨便在路上一抓,就是名士,大把的。
那時,有杜甫的濁酒。
“李白斗酒詩百篇,長安市上酒家眠,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稱臣是酒中仙。”杜甫贊美朋友,就像他贊美長安一樣,從來都不遺余力,可是輪到寫自己時,這個耿直而倔強的書生,不是酒債,就是濁酒,“酒債尋常行處有,人生七十古來稀”、“ 艱難苦恨繁霜鬢,潦倒新停濁酒杯”。
安史之亂,很多詩人都沒有躲過。
那一年,肅宗登基,杜甫趕緊辭家投奔新朝廷,天真的詩人四十多歲了,這次終于選對了方向。
然,半路被抓了,押到長安當苦力。城外到處都是戰場,城內荒草叢生,憂國憂民的老人,電光火石間,靈感與情感齊進,《春望》名垂千古。他的詩,登峰造極。
他終于找到機會逃出長安,在鳳翔見到肅宗,本該是嚴肅的場合,他卻麻鞋見天子,衣袖露兩肘。
他是一個純粹的詩人,敏感而多情。他赤誠、倔強,他悲憫眾生。家國天下、一草一木、素昧平生的苦難者,他都深情以待。他看到過的,他經歷過的,那些別人不愿意寫的賤如草屑般的蒼生,他都統統寫出來,他以為,這是拾遺的職責。
他,太過看重他的職責了。
從來,深情都是用來辜負的。
他什么都懂,惟獨,不懂朝堂清洗!不負他,負誰!